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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陌生男人的来信

 *1.1w+全文集合微修(强迫症使然)

*有忘羡提及

*生子预警主要角色死亡预警

*现paro,茨威格cody

*废话好多奇奇怪怪可能无趣 推荐bgm

》》》01  

“那么明天见。”魏婴歪着头,很轻快地向面容冷峻的男人告别。浪漫长夏的余韵还弥漫在他风情万种的眼角——尽管那已是有了许多细纹——也缠绕在他看似冷漠的爱人痴缠的眼神里了,所以他们接了个\吻,热烈又激情,像之前的每一个疯狂夏日——他心里无端觉得比起爱情那更像出于恐惧。秋风倏然刺骨。所以他很快地结束这一吻,很反常地目送他恋恋不舍的爱人离开。往日英俊挺拔的身姿,如今落在他眼里,却有着不输漠漠秋阴的阴郁。庭院里种着的梧桐突然发寒战似的落了一地的叶,魏婴心底猛地一颤,面上很熟练的地扯出一个笑来,顶着无言的寒风,转动门把,踏入了他暌违已久的家。

     和蓝湛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总是住在灯火通明的居室里,他曾经开玩笑的抱怨蓝湛太大手大脚都不晓得节省电费,谁知蓝湛只淡淡飘来一句“我知道你以前最喜欢这样。”于是他一愣,笑着去吻他,夸他最贴心,说他最爱他,被吻的时候心里却有一点点凉。我一点都不喜欢,至少现在是。但他实在怕惹蓝湛不开心,所以咽下了这个委屈。他最会受委屈。但现在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没人让他受委屈,没人听他说害怕,于是他狠狠地按掉了开关。的确,昏沉沉的暮色比灿烂的白炽灯更让他心安。他缓缓地走到了书房,一眼就看到了躺在书桌上的一堆信。他随意翻看起来,发现除却一些商业信函和账单以外也没什么了。魏婴,他轻念出声,省去前缀“亲爱的”,略过后缀“先生”。他被很乏味地钉在白纸上,成为某样东西(利益还是情\欲?)的遮羞布。他把它们随手一丢,发现最底下却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牛皮纸信封,很张扬地写着“魏无羡收”。谁是魏无羡?魏无羡是谁?他还在疑惑着,却已经不自觉地裁开了信封,取出一沓厚厚的信纸,就着越发厚重的铅灰色天光,品读这一封莫名其妙的信。 

魏无羡:

    他死了。

不知是秋风太凉还是这开头着实过于劈空落响,魏婴打了个寒战,一股寒意顺着后脖颈一路被泼向脊椎,然而他仍旧看下去,像在屠刀前期待又恐惧的山羊。

    他们都在哭,但我没有。为什么哭呢?因为害怕,还是伤心?死的人是我父亲,我怕什么呢?我伤心什么呢?他是一个如此不称职的父亲,所以我不害怕也不伤心。 

有些啰嗦。魏婴这样想,继续看下去。 

    他就是死了。尽管面容如生时般俊秀,那总是蹙起的眉头也没有舒展,那股冷淡而倦怠的神气也没有稀释半分,甚至清瘦却有力的手也微微蜷起,好像下一秒就会撑着床板坐起来——那也是死了。

    几分钟前我签完了最后一张协议书。他遗产甚丰,几个月前就做好了安排,我只管签字就可以了。衣着得体的秘书很悲悯地对我说,有小江先生这么优秀的儿子,江先生也不会太遗憾。她甚至哽咽了。我好像很礼貌地安慰了她一下,掏出手绢擦了擦她憔悴惨白的脸上(她居然没化妆)伤痕一样浅的泪水,心里烦得要命。他们知道什么呢?我才是他的遗憾。估计也不知道,我才是他最大的遗憾。

    在我耐心耗尽之前他们终于都走了,于是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他独处一室。我很讨厌这么白的灯光,连影子都是白的。他没有影子我也没有,没有灵魂遑论肉体——二十年的人生轻得像一个梦。所以我给你写信,如果我是死的至少这些字是活的,我们是死的而你是活的。我比谁都相信你还活着,他们说你已经死了的时候我这么觉得,他们说你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的时候依旧这么觉得。所以你千万不要死。

好奇怪。魏婴觉得有点好笑。这个刚死了爹的人真好笑。一看就是有心理疾病的样子还劝别人不要死。肯定是寄错了。但他已经感受到一股浓厚的绝望不由分说地掐住了他的喉咙,血液开始冻结大脑却开始爆炸——然而他还是看下去。

    小时候我去看牙医。拔牙真的很疼,而我像条鱼一样被人绑在砧板上,我胡乱地抓,宁愿攀附在谁的身上。我抓到了他(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有耐心的父亲,愿意陪孩子去医院),哭泣着求他带我走,然而他俯视着我,头顶上开着一朵刺目无比的白花(他就是光本身),很轻但不容反抗地把我摁了回去。从此我明白,他才是刽子手。拔完牙我很恍惚地和他回家,路上我开始哭,不停地问他为什么(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为什么),但是他好像知道为什么,转过头用他杏仁一样的眼睛盯着我,告诉我他小时候也这样。还告诉我他有个死掉的朋友哭得和我一样凶。我顿时噤声。他以为他安慰到我了,又转了回去。但其实不是的。我只是很害怕,原来我是他的复刻,要经历和拔牙一样的痛苦。他是我的父亲所以我生来如此命中注定。

    那么哭也没有用。所以我恨你。是你,剥夺了我像孩子一样哭泣的权利。

一双含泪的眼毫无征兆地从大脑里跳出来,魏婴头疼欲裂。从窗外传来寒风刻骨的怨诉,天色愈来愈黑,他猛地一松手想把信纸掼到地上,然而从血肉里又生出一个他,捡起了信纸。

    金凌表哥很讨厌我。虽然他从来不这么说,也不这么做。他曾经很耐心地给我辅导功课,也很英勇地帮我打跑过混混,甚至在我离家出走的时候收留我。他对我很好,不是那种敷衍的宠爱也不是刻板的苛责,他的好精准称量恰如其分,漂亮无比,但就是这一点让我作呕,让我明白他有多厌恶我。曾经我也觉得这不过是小孩子的争风吃醋,我甚至在他约好我父亲的情况下装病让他白等了一天。后来我明白了不是那样的。毕竟外甥像舅。如果他可以爱我,我愿意把我的父亲给他,这没什么大不了。他讨厌我不是出于对我父亲的爱,是因为你,是因为你他才恨我。一定要他不讨厌我,那我只能割掉一半的我。要别人爱我,不是放弃什么就可以的事情,我必须杀死一半的我,他们才爱我。所以我只能爱你。你明白吗,我爱你。

    我依靠你太久了,你当然不能死。我巴不得你死。

    我知道我自己很优秀。我一向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他们说我家世优越,品学兼优,多才多艺,风度翩翩,性情开朗。我的确如此,生来就该如此。但是我也知道我很偏执,懦弱又疯狂,早已经疯了二十年。我时常想着杀||人,杀||死谁都好最好杀||死我自己,再||杀死我父亲。但是你必须要活,在我||死之前你一定要身体健康无忧无虑。就像现在我在为我的父亲守灵,你在和你的相好Do i.

"我时常笑出声来,”魏婴不知不觉地念到,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瘦削而阴郁的年轻人冰冷的毫无笑意的眼神,“一想到你还蒙在鼓里。”*①

 

》》》02    

     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人曾那么爱你。

     无数次我站在他身边,听别人很谄媚地夸我少年英才青胜于蓝、果然是江总的亲儿子之类的套话,我都想冲上前掐着那个人的脖子问他,我和我父亲长得很像吗?我哪里像他?我哪里像一个儿子?他又哪里像一个父亲?有一次我们很激烈地争吵了一回,起因好像是我打废了几个嘴巴不干净的杂||种被退了学,然后离家出走了几天。他怒气冲冲地把我从酒吧里抓出来,扬着手就要打我。我不想他打我,那很不父亲,那意味着我将彻底失去我心里的父亲。所以我打了他。他居然比我还孩子气地震惊,瞳孔里映出一个笑的我。那一瞬间我很想笑,想很大声地笑,笑他的愚蠢和惺惺作态,骂他冷漠暴虐偏心,告诉他他是一个失败至极的父亲——我几乎想把我的血喷到他脸上 ,说你看你看你害得我好苦。但是我没有,因为我被他打得滚下了楼梯,一层又一层。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了你,你站在他身边,夸他做得好。天翻地覆间我恍然大悟,你们才是同路人。你们救彼此,没人会救我。

    后来他和我道歉,说他也是第一次做父亲,眼睛不停地看我身上的石膏,很局促地削着一个苹果。我笑笑说没关系,我也不是第二次做别人儿子啊。心里却想,这样才对,你就是应该向我说对不起,日日说夜夜说每时每刻都要说,说你最对不起我,说你最心疼我,说你最爱我,哪怕是我自己滚下的楼梯。 

    你看,我帮你受了多大的委屈。我知道你最会受委屈。

魏婴悚然一惊,毫无疑问这个写信的神经病比他自己更懂他,笔墨如刀直接划开他粉饰太平的漂亮皮囊,里应外合和他灵魂深处根深蒂固的偏执和不安(多么熟悉!然而是沉睡很久了的)抢占他的灵智,使他几乎要变成另一个他,恐惧和期待的情感洪流卷挟着他淹没着他。他看下去。

    其实我曾见过你,虽然只有遥遥的一眼。那时候他的身体已十分不好,大半个白天在昏迷。所以我违逆了他的意愿(这才使我畅快),出席了金家的年宴,帮着金凌表哥应酬了一圈,然后上楼眯了一觉。不久被他吵醒,发现他在哭。其实他哭得很隐忍很小声(只是我睡觉太轻),最多只红了红眼眶,冷峻神情一点没摇晃,但我知道他已经伤心得不行。于是我走向他,和他一起往楼下望,看到你吵吵嚷嚷地围着你相好,一个人撑起了所有被扫地出门的落寞。然而你想不到身后有两双怎样的眼睛目送着你。你真幸福。“他怎么敢,他凭什么?”我听见金凌喃喃地问,声音很哑,我知道他痛苦得要疯。我想了想,告诉他,“凭他是个婊||子。”*②我笑了笑,把红酒杯往楼下砸。你受了惊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抬眼瞬间和我目光相接,于是我笃定,你该死,该死在我手上。但那时我希望你快乐,无忧无虑地活着,最好永远不要回头看我,看我们,你怎么配得上我们的苦痛?

   说起来我替你和我感到庆幸,你们碰到的是父母双亡舅舅病危的金凌,那成熟又倔强的不再有恃无恐的金凌;你们肯定是被谦逊而坚决地请出了门外,甚至没有听到一句詈骂,不然你们该有多不体面,我该有多不体面,他该有多不体面。继而你还是往前走,笑着往前走,没有回头看一眼我砸在地上鲜血横流血肉模糊的悲惨天真。

   我完全明白你和我是如出一辙的冷漠,在看到学生时代浪漫多情风流潇洒深情款款的你后仍旧这么觉得。青春,不过一件惹人炫目的华丽礼服,包裹着的仍是腥臭污秽的血肉。可恨竟没人看穿你,连他都被你骗去。在我已经足够胆大妄为的时候,我摸进他的书房,打算从点滴做起细细地剖析我这缺位的父亲不为我所知的过去。他的书房数十年如一日的整洁,像他一样强压着翻涌的激情和秘密,好比我曾在远洋航行中见过的无名小岛上即将爆发炽热岩浆的积雪皑皑的火山。但是他怎么骗得过我?我轻车熟路地打开了他的马维尔诗集*③,在第九十八页发现了他记下的那几个数字,很顺利地打开了他的保险箱。我以为那里面装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却卷着边的化学试卷率先打破了我的自负。魏无羡。很张狂的几个字,却出乎意料的地我的字一模一样*④。高分的试卷上写满了你腻人的情话,偶尔冒出几句笔记迥然不同的斥责。调情。

   你用着我的笔迹,强行和我的父亲登配,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我几乎可以想象出来你是如何行云流水地写下一句句廉价的情话,如何不厌其烦地骚扰乖学生样正襟危坐的我的父亲 ,他又是怎样一把抢过你的满纸荒唐言,你怎样惊愣,看到他用遒劲的笔锋胡乱写下的娇嗔后又是怎样惊喜,如何盯着他红色耳垂痴笑(那是一定是夏天,所以你甚至轻而易举的把手伸进他衣服里,你一定有)  ,他怎样含羞带怒地瞪你,掐你,踢你,轻声骂你,你不反抗你只是笑,所以你们被严肃的教师发现叫到门外顶着烈日罚站,他更肆无忌惮地打你骂你,又怎样凶声恶气地叫你过去,怎样把头靠在你肩上,骂骂咧咧地勾住了你的小指。

   或许你们也曾在月亮下面接吻?五分钟后寝室就要熄灯而你们还在操场吻得忘情,吃掉一个月亮。多余的肾上腺素被你们用来挥霍,踩着点奔回寝室回同一张床上睡觉。一样闭了眼,在被子里亲嘴和在月光下亲嘴有什么不同?可你偏偏要浪漫,偏叫他受苦。或许某日大考来即,你一时情动搂着他在月影婆娑下灯光迷离里的小径上接吻,引起对面男寝女寝阵阵惊呼。他一时情急推开你就跑,或许你立马脱下松松垮垮的校服外套,追上他拿外套盖住你和他的头*⑤继续吻得他窒息。

   是否我就诞生在这样一个夜晚,是你们和月亮的儿子?然而我知道我不是。我是你的儿子,而你是我的仇敌。魏婴。


》》》03  

魏婴一片惊惶。这不是写给魏无羡的吗,做什么再提一笔他的名字?他哪里是魏无羡?他不是,他绝不是。他的学生时代明明平平无奇,而他也一直安分守己,从来没有在课堂上明目张胆地诉说爱意,也从来没有被谁精准的勾住过小指,更没有和谁在月光下热吻到忘己。血气翻涌间流星样的记忆碎片扎破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于是他眼前晃过无数堆簇簇燃烧的火苗,每团火里幻化出一双流血的眼,他的心正化为灰烬*⑥。他周身像在地震,疯狂的不安恐惧和暴虐正在他骨节里咔咔作响,支配着他把信扔到地上,踢墙,翻桌子,打碎一切他可以打碎的。

天色此时已完全地黑下来,凄厉的风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已被他打得有点破碎的玻璃窗,风里卷挟着梧桐树的残枝,哀哀地抽动着拍打着窗棱,正如舒伯特歌剧里被魔王抢去的孩子伸出柔嫩的小手,哀求着他那无能为力的父亲。魏婴立在黑暗里,心下一片茫然。凄苦的秋夜平息了他暴乱的呼吸,却将他引向了更深层次的不安,引他去打开另一只更凶猛的野兽的笼子。恍惚间他觉得他只是天地间一团最虚无的气体,抛却了如山重的爱恨往事而自由自地游走在天地间。他应该是自由地,无拘无束地,只为他自己地在伊甸园里奔跑——主啊,我将升入天国与您同在!他向上,牵住了英俊冷漠、全身洁白的长天使递过来的手,是的,他可以,他愿意一直向天国飞去···突然一股细微却强大的力量死死地握住了他的脚后跟,他惊慌地往下看,撞上一张与他无异的面孔,他笑着问他,你还想往哪里去呢,父亲? 

魏婴点亮了台灯,坐在昏黄的灯下,继续往下看。 

    (这一页开始笔迹却有点潦草了)我出生在他二十岁那年,金凌告诉过我(当然是在他喝醉后)。当时产房外只有他一个人等着我的父亲。他也只有七岁,却熬了一夜(结果只等来了我这么个东西!)。我悄悄问他他那时候是不是很不喜欢我,他白眼一翻打了个酒嗝,说我现在也没多喜欢你。

   想想也是,彼时他们一对刚死了爹妈的可怜虫紧巴巴地过日子,屁股后面一大堆债主追着撵着准备生嚼了他们的血肉,偏偏腿上又绑了个嗷嗷待哺傻张着一张嘴随时会被当作人质的笨小子,更是雪上加霜。

  我们从以前的家里搬出来,金凌仰着头、喉结一抖一抖地说,住进了一间很小的地下室。我问舅舅为什么,他说因为死了人。我又问是谁死了,为什么死,他死了我们又为什么要搬出来。他回答我说很多人想我们家的人死,我们家的人也害死了很多人。我好像哭了,哭着问他所以爸爸和妈妈死了,外公和外婆也死了对不对?那那个害死了很多人的人死了吗?他是不是很该死?舅舅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本来他也该死的,然后指了指你,说这个也不该活。我就说可是你们都还活着呀,没什么应该不应该。他很轻地笑了一下,说金凌你说的真对,本来就没什么应该不应该。他摸了摸我的头,搂紧了我的肩膀,那是我记忆里他第一次做这么亲密的举动。他真的很难过。

   他好像一直不怎么胖,但那段时间几乎瘦得脱了相。他每天学校、公司和我们的小地下室来回跑,总是行色匆匆,但腰杆挺得很直。他做饭手艺很差,但总是买最好的食材,只是自己吃得很少,大部分都夹到我碗里。曾经我嫌弃它们太难吃,继而怨恨他的不体贴,把菜盘子掀翻了和他赌气。他脾气向来不好,当下就要拎起棍子打我,我说你打你打我任你打,打死我最好。然后跑到墙角蹲下来抱着膝盖哭。哭着哭着我就睡着了,半夜醒来发现躺在了床上,他靠在桌子边上很不熟练地抽烟,一边咳一边很小声地哭。香烟的一端是红的、亮的,又很快被他摁灭。他吸了一口气,终于嚎啕大哭。只是没哭多久,他又止住了哭声,很无力地歪在椅子上,不知道有没有睡着。我很后悔那时候没有去抱一抱他,真的很后悔。我本可以早一点懂他。

    我们一起出去的时候不多。有时候要是我起得早他会送我去上学,但我一般起不了他那么早。我们刚开始一起住的第一年他陪我过八岁生日。我记得他一手牵着我一手推着婴儿车,难得轻快地走在去蛋糕店的路上。突然我觉得他牵着我的手紧了紧,继而听到了周遭一些细细碎碎的讨论声。虽然听不清楚具体内容,但我直觉觉得那不是什么好话,因为他们正如无数把刀一样逼着他挺得很直的后背。他猛地弯下腰来开始向四面八方聚集着的人们道歉,鞠躬鞠得很深,“对不起”说得很用力,掷地有声。但周遭的嗡嗡声越来越响,一句很尖利的“道歉有用的话叫警||察来干嘛”冲出重围,向我们脸上砸来。继而群情越来越激愤,一口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唾沫星子混着“虚伪”“不要脸”“全家没好货”砸在他的脊背上,而他只是那样深地鞠躬,任由他们骂他,没有一句辩驳。直到有个中年大妈风风火火地冲过来,嚷着“姓江的混蛋还没死绝哪,你他妈的还我儿子命来”,作势就要揪住他打。他才俯下身,问我“蛋糕我们等下再来买好好不好?”,我点点头,他抓着我开始跑,细瘦的手很凉,出了很多汗。

   他忙的没那么厉害的时候会来接我放学。甚至不用他伸出手打个招呼,我就能一眼看见他然后飞奔过去牵住他的手,紧紧地跟着他一路走回家。他不来接我的时候我都提心吊胆,总觉得金家的车经过我们的小地下室时会不停下来,径直将我带离他身边。

   但有一天我发现他没有把我往家里带,我十分惊慌,以为他要把我丢掉了,立马抱住他的腿在大街上痛哭流涕,引来行人纷纷侧目。他也被吓到了,竭力想把我从他腿上扒下来,语气尽量温柔地和我解释着什么,但我怕他一张口就是"金凌啊舅舅实在是养不起你了要不你还是回金家吧”,所以他说一句我哭一声,他说的越大声我哭得越响,他干脆把我扛到了肩上,闪进了一辆车里。我愣了一下,以为他连买家都联系好了,更加伤心,刚想再哭就看到我的小叔叔眉眼弯弯地抱着你哄你睡觉的样子,心想就算被卖了好歹还有你陪着我,更何况买我的是小叔叔呢,就不哭了。那天我们吃了一顿很丰盛的晚饭,席间我埋头狠吃,吃完了牵着他的手就想走,却被小叔叔叫住。我顿时警觉,哭声酝酿在喉咙里,却发现小叔叔一个眼神没分给我,仰着头对他说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话。末了俯下身拍拍我的头,说“那阿凌就托付给江先生了。”我放下心来,却又听到小叔叔附身在我耳边说道:“阿凌以后可是舅舅的指望呀,别让他失望。”我连连点头,生怕夜长梦多他又突然舍不得我,那可怎么得了。小叔叔还给你安排了一个保姆,我正担心保姆来了也没地方住的时候就来到了一间小公寓的门前,发着懵时舅舅哧地一笑,手指上勾着一串亮闪闪的钥匙,告诉我这就是新家。

    之后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只是舅舅也越来越忙,吸烟越来越多,神情越来越冰冷严肃,身体也一天天地坏下去。

   说到这里,他醉昏了过去,泪痕未干。

   你看,我的金凌表哥多可爱。可你害死了他那么多亲人,一二三四五,啊,第六个*⑦刚刚火化完,骨灰盒正被我拿来当镇纸呢。你说你是不是罪该万死?你以为你死过了一遭就可以前尘尽忘了?就可以和你的相好双宿双飞了?你忘得了情爱忘得了深恩,你忘得了死人吗?我不是说过了吗,你罪该万死呀,父亲。*⑧


》》》04

   

一片水。魏婴觉得他就沉在最深的水底,周遭是扼死了一切的黑暗。

他本该是天空里的一只飞鸟,对飞翔的渴望被刻在骨子里,他应该在云端之上,自由自在地、谁都不依靠地翱翔在天际。他突然看清了他自己:一个再自私不过的恃宠而骄的野心家。所以他受了命运的刑罚,所爱的所恨的拉着他下坠,直至跌入最深的海底。后来他以为他挣脱了沉重的镣铐,游向了光明的水面,指尖堪堪触碰到天国之际,发现托举他的仍是汹涌的海水,所谓天国也不过是倒置的海底,他已注定永世为鱼,在泪水的海里活着。靠泪水里的痛苦活,因泪水的干涸死。

最黑最黑的秋夜里,他守着一盏昏黄的台灯,透过信纸看见一双冰冷眼睛——他的罪孽在荷鲁斯之眼*①前无所遁形。他活不长了。 

   你可一定要长命百岁啊,魏无羡。

   在我写下这行字的几分钟前他被埋到了坟墓里,坟前种满了百合。吊唁的人很多,送他下葬的人却很少,金凌站在我旁边,哭得几乎断了气(他以前常这么不要命地哭,长大后却是头一回)。我的父亲,他人生得高大,墓碑却只小小的一方,上面照着他的笔迹刻着他的名字:江澄。他甚至没有和他的家人们葬在一起,独自躺在绿草如茵的山顶,风很大,风景很好。下山的时候金凌没头没脑地问我:“舅舅会不会在等他来?”我装不懂:“在等谁?”他转过头,说没有谁,叫我不要多想,又有一点想哭。我知道他说的是你。江澄他怎么会等你呢?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从来不做蠢事。他肯定早就知道了你不仅活着,还和你的相好你侬我侬地相爱着,所以他从来没有回头找过你。

    啊,不,或许是有的。那年我们远洋航行刚刚回来,他就收到了一封信。我记得很清楚,那封信的信封白底烫银纹,散发出淡淡的檀木清香,和他身上大西洋潮湿季风的气味格格不入却又奇妙地统一。我很早就明白不要随便打探他的道理,所以只是很沉默地喝了一口咖啡,任由依旧潮湿的思绪融化在热咖啡里。“你不是想知道你另一个爹去哪了吗?”他突然出声,面上冷得可怕。我暗地里吃了一惊,因为我从没有开口问过他。我依旧沉默,放下了咖啡。“他死了。”他把头转向我,眼睛冷得像两块黑色的冰。于是我笃定,你还活着。 

   其实那之后一直有那样的信寄来,最开始很多,渐渐地就少了。只不过每次都被我拦了下来,撕掉了。毕竟他很忙,不怎么回家。你知道的,我很有教养,所以我从来不拆开那些信,我只是把它们撕掉罢了。我这么做全是出于爱,因为我爱他。不管那些信上写了什么,江澄,我的父亲,他永远是不知情的,永远是最纯净的,永远是我放在圣坛上供奉的百合花。他永远盛放,永远有着怡人的芬芳(尽管是被很少的人欣赏的),永远生长在上帝的后花园。他不必知道那些痛苦不安绝望崩溃,他都不安慰我,凭什么安慰别人?他连我的伤痛(只要他滴下哪怕一滴怜悯的泪就可以治愈的)都抚慰不了,肯定抚慰不了他自己的,抚慰不了你的。所以他活着就是恩泽,他永远无罪。 

    当然我也爱你。我很明白为父母解忧的道理,我不是很贴心地帮你找了一个借口吗?你不必直面自己的懦弱自私自负鲁莽,不必怨恨他的遮掩偏激刻薄倔强*⑨,你可以坦然自若地爱自己和爱他,不必把往事都血淋淋地从已经固化的皮囊里斩将出来,日后回忆起来,叹一句造化弄人,不是很好吗?我真懂事,真聪明,是不是?

    有我一个这么乖巧懂事的儿子,你肯定很高兴。

    可是我后知后觉才想到,要是别人太快乐,一般而言我就不会很开心。你们要是相安无事岁月静好,那我这二十年算什么?我这痛彻心扉踽踽独行的二十年算什么?我不要你们相逢一笑泯恩仇,我要你们做一对怨偶,谁都不可以放手,我要你们纠缠到底至死不休。你们生我的那一刻起就该明白我继承了你们所有的偏执,既然我注定要在你们的阴影笼罩下过一生,挣不开逃不脱,那你们谁都不可以走。你们把你们的爱恨遗憾根植在我的骨髓里,你们的痛苦蛰伏在我浑身上下每一处血肉,如影随形地陪我熬过一年又一年,而今我把它血淋淋地割下来送给你看——你懂我意思了吗?你们要对我负责。我的百合花死掉了,你要陪我活着

    他的话一向不多,那天却很反常地示意我留下来陪他。我和他泡在医院冰冷惨白的夜里,心脏被泡得发白。我无聊到开始对着墙壁做手影游戏,在巨大的兔子耳边他的影子开口:“对不起,我很遗憾我没能好好爱你。”我愣了一下,问到你说什么?他没有回答我,又昏了过去。

   那是我生命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觉血液从心脏逆流而上流出了眼眶,我流了眼泪。心里却在想,你终于承认了吧,你根本不爱我。随后又很悲凉地想到我的确很爱他。我记得我这么想的时候窗边挂着一弯很尖的月,几乎要勾破我所有乱作一团的理智。我吸了一口烟(他从来没有教过我),烟雾缭绕里我闭上了房门,把手里喝了一口的威士忌狠狠砸向镜子,把厕所里的镜子砸得粉碎。暴力和酒精使我兴||奋,我垂死的父亲昏在病床上而我在厕所里勃||起。我盯着粉碎的镜子里我扭曲的脸,想到或许我一直有在期盼一个好父亲,一个会训斥我吸烟、手把手教我怎么处理诸如勃||起这类青春期烦恼的好父亲。我把肺里的最后一口致命的烟雾和氧气一起吐出,镜子里的我模糊得好像这二十年。或许我错了。

    说起来令人扫兴,我和他这一生的最后一面居然是在暴力、烟酒、眼泪、勃||起的底色中度过。无法重来。

   但所有的和解都已经太迟。所以我更加恨你。我的父亲,你的爱人,死在医院的床上,而你却在你相好的床上;半个我死在了夏天,而你却妄想在一个又一个的夏天里重生;我记挂了你二十年,而你或许大半时候都不知晓我的存在——我怎么不恨你?我痛苦不堪,我失去了一个父亲。我的父亲,你不会放任你的孩子溺死在眼泪的海里,你会陪我一起度过不再安宁的余生。

   写完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听说你们要从避暑山庄里回来了*⑩。好像你马上要被你的相好求婚了?你一定在犹豫怎么拒绝他吧?没关系,我,你的好儿子,会来帮你的。我要在你面前一字一句道破所有的真相,那些被你被他被江澄埋葬起来的真相,在你面前杀死你的求婚者,或者在你求婚者的面前杀死你。你知道吗,那场远洋航行刮起的季风还在我身体里肆虐,你们,魏婴和蓝湛,一定会帮助平息这游荡在江澄后代灵魂里的暴虐飓风,以此让那永逝的爱人安息,让他圣洁的灵魂返回天国,让上帝重拾他的百合花。

   我来了。


   魏婴看到这里,窗外已是风雷大作,脆弱的梧桐树受不住狂风的鞭打崩溃了似的扭曲挣扎。他的这个小小房间好似已经被世界遗弃,被钉在风暴的中心。他手里的信字字逆写,带领着他溯回到往昔岁月,顶住时光之河的汩汩滔滔,来到他那最初的爱人身边。

   门铃响了。

---fin

①引用自《了不起的盖茨比 》

②小小江人物观点非本人立场,不是恶意抹黑

③英国诗人马维尔,最有名的作品是《致羞涩的情人》

    选段:My vegetable love should grow;Vaster than empires and more slow;As we can not make our sun stand still,we will make him run.

④《霍乱时期的爱情》情节化用非Cody

⑤母校真人真事

⑥:小小江认为小金的大舅也是被老魏他自己杀死的

⑦:本文人设需要,不是角色黑

⑧:古埃及神话中的正义之神,洞察一切罪孽

⑨:小小江人物观点,非角色黑

⑩:原作茨威格先生《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开头

---希望有人和我涛一涛·····有人愿意找找小小江反复提到的神秘事件嘛(或许可以触发新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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